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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衛大人從宮中回來了?”

“是。”九裏詢問,“你這兒怎麽回事?”

“別提了!”小黃門懊惱,“也不知哪個不長眼睛的橫沖直撞,叫轎夫擡歪了撞到石墩上,可不就壞了?我原是來接駱三姑娘進宮……”

說話間,只見簾子一挑,衛瑯從裏頭走出來,緋袍好似鮮艷的芙蓉花,猝然盛開在這略有些陰暗的小巷中,周遭都亮堂起來,小黃門張了張嘴,後面的話竟沒有說下去。

“原來是三表妹。”衛瑯看向平放的轎子,面露關心,“假使不介意,可否讓本官見一見她?三表妹年紀尚小,不知受傷沒有。”

既是親戚,且小黃門知曉衛瑯與太子的親近,平時就愁怎麽巴結呢,哪裏會拒絕,一疊聲的道:“自然可以,奴婢反正也要等轎子來再走的。”

他識趣的退到一邊。

轎子的木柄雖然被毀,裏面的人卻沒有受到波及,駱寶櫻暗自心想怎得這般巧遇到衛瑯,她伸出手指將拂到臉頰的一綹頭發別在腦後,將將要起,卻見前方修長的手指撩開轎簾,露出巴掌般大的縫隙,將光亮帶了進來。悅耳的聲音同時傳入她耳朵:“今兒寶琳公主生辰,竟這樣熱鬧,還請了你前去,難怪太子殿下說要同六皇子去恭賀一番。”

輕似微風,可說到六皇子時,語調並不一樣。

駱寶櫻心頭一動。

早前她便覺奇怪,因那寶琳公主,大姑姑很是不喜的,又不是什麽大生辰,原是為借此事為六皇子挑選王妃!

六皇子今年十五,按照大梁歷來規矩,早該要封為藩王,然而楊儀頗受皇上喜愛,竟留到了十五歲,看來這王妃也得由皇後細心挑選,在京都大婚了方才去封地。

她立時就明白了衛瑯說這句話的緣由。

他是在提醒她。

那麽,莫非他是故意等在這裏,專為告知此事?駱寶櫻垂下眼簾,掩蓋住一絲揶揄,這三表哥對自己還真關心呢!何時,她的終身大事都要由他來插手了?她嫁不嫁楊儀,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?

半明半暗的轎子裏,她安靜的坐著,臉頰卻如美玉,散發著象牙般的光澤。

衛瑯道:“可是傷到?若不便,也不必非得入宮,娘娘宅心仁厚,絕不會怪罪於你。”

她冰雪聰明,自能明白此話含義。

誰料駱寶櫻清淺一笑:“三表哥,我沒有受傷呀。”

那笑容天真,像是灌了春天的清新。

衛瑯微微一怔,隨即眉頭便擰了起來,明知道皇後要選兒媳婦,她還要去不成?楊儀十五,她十二,歲數上合宜,雖然小了些,可明年成親也有十三了,歷代藩王娶妻都早,像靖江王十三歲就成親去了封地。

在他看來,駱寶櫻很有可能會嫁給楊儀。

誰料她竟不順著梯子而下,圖什麽呢?

要說她比書法,賽馬,皆是為在京都博個好名聲,尚且說得過去,可做藩王妃呢?又不是什麽好事兒!

他眸色深沈,俯視著對面不懂事的小姑娘。

駱寶櫻假裝不知,略擡起頭道:“聽說禦花園種了好些奇花異草,在民間是瞧不見的,這回去,我定然要開開眼界。不過三表哥常入宮,許是看膩了,”她頓一頓,“不耽誤三表哥回家,我這也要走了。”

在下逐客令。

衛瑯手指一松,將簾子放下來,竟是再沒有與她說話。

她要去便去好了。

作為表哥,該做的的已經做完,她要入火坑誰也攔不住,到時真選上了,只怕她家人要傷心。

深藍色的簾子微微搖晃,露出他穿著的栗色輕靴。

駱寶櫻撇一撇嘴,心想她才不要領他的情,難得的機會,她怎能不去看一看大姑姑?至於楊儀,她最了解大姑姑的作風,絕不會給任何藩王有足以媲美太子的後盾,她父親算是個能臣,又有衛家這等親戚,她怎麽願意將自己嫁給楊儀?

大約是聽聞才華出眾,湊個數入宮吧,也好做出良母的樣子,讓皇上瞧瞧,後備人選並不是歪瓜裂棗。

但最後,只會選個毫無威脅的。

駱寶櫻見多了,哪裏不知,等到新的轎子前來,便坐了進去。

衛瑯眼睜睜看她走了,冷著臉坐上轎子。

九裏見自家公子這等模樣,由不得暗自驚詫,自從在宮中得知消息,公子立時便使人在此等候,專為攔截駱寶櫻,結果那姑娘一意孤行,白費公子一番心意,也難怪他生氣。

說起來,尋常公子喜怒從不擺在面上,總是雲淡風輕,他也是難得瞧見,當下忙叫轎夫快些趕路。

狹窄的巷子胡同,兩乘轎子往相反的方向匆匆而去。

☆、第 59 章

一別數年,再次來到宮中,駱寶櫻的心思百轉千回。

瞧見那越來越近的坤寧宮,她眼眶紅了,低頭輕輕拭一拭眼角,方才往前走去。

內殿裏,除去寶琳公主,已經坐著三位姑娘,她掃過去,其中兩個都是頗有才名的,另外一個則是默默無聞,她並不知曉名字,倒是看見她,那姑娘微微一笑,眉眼生得清秀,極是溫婉。

幾乎是瞬間,她已經確定,這大約會成為楊儀的妻子。

畢竟一個人的習慣愛好是很難改的,而作為母儀天下,且地位牢固的皇後,大姑姑也不需要改。

聽說駱寶櫻來了,羅氏原本懶懶的,此番提起幾分精神,笑著看向她道:“聽說你不止書法精湛,還會騎馬,這等年紀,委實難得。”她賜座,命宮人搬了張小杌子放在下首。

那是有些看重的,駱寶櫻忙道不敢,心裏想的卻是以前坐在大姑姑身邊,挽著她胳膊撒嬌的情形。

那時,大姑姑對她可說是無所不應,萬般嬌寵,她的待遇比那些公主都要好,眾人背地裏無不嫉妒,然而誰也不敢多一句嘴。她生怕自己哭出來,低垂著頭,側著身子坐下去。

羅氏看她有些小心翼翼,暗自心想,前陣子妹妹入宮還說那駱寶櫻與貴女們賽馬拔得頭籌,肆意灑脫,很有幾分羅珍的風采,且還會書法,她終究有些期待。然而此番看見,十二歲的小姑娘比起羅珍的光芒四射,未免顯得拘束,哪裏真的及得上其一?

到底差得遠了。

不過這臉確實生得好,難用言辭形容,非得用筆墨才能描其精致,可惜羅氏又不是男人,並不會真心的去欣賞容貌,倒是因駱寶櫻想起羅珍,心頭又一陣難過。

侄女兒去世的時候,如錐心之痛,然而得知兇手,更叫羅氏心傷,滿懷愧疚。要是她慧眼如炬,一早看出劉瑩的鬼心思,也不會讓心愛的侄女兒枉死了!而今又如何挽回?

她靠在鳳座上,微微闔起眼睛,再沒有看駱寶櫻一眼。

比起往前,大姑姑變得淡漠了,也更不容易親近。

駱寶櫻見她如此,很想像曾經那樣去安撫她,逗她開懷,可她知,這並不可能。

大姑姑不像弟弟,弟弟天真單純,憑著那股子執拗將她認回來,都不曾要她證明,可大姑姑呢,經過劉瑩一事,戒心更重,豈會不懷疑她是假冒羅珍?幾番認證,終究要傷了感情。

或許,自己能見一見她便該滿足了。

大姑姑還有兒子,有孫子,總會慢慢忘記那些痛苦。

誰都要繼續往前而行。

她安靜的坐在那裏,看著姑娘們陸續進來。

離開皇宮的時候,已是未時,羅氏留她們在宮中陪著寶琳公主用膳,但她本人並沒有再出現,正如駱寶櫻所想,二人只得那一次會面,甚至都沒有再說上一句話。雖然早有準備,到底有些落寞,到得家中,神情便不太歡快,好似在宮裏被人欺負似的。

老太太招手讓她過來:“是不是嚇壞了?哎呀,宮裏哪塊是人待得……”

話未說完,袁氏皺眉插嘴道:“母親,寶櫻還小,當然會害怕,莫說是她,便是咱們去宮裏也會戰戰兢兢,不過我聽說娘娘為人隨和,應不會為難你吧,寶櫻?到底出了何事?”

駱寶珠也圍上來,拉住她的手:“三姐,我在家可擔心你了!那接你的人古裏古怪的,都不知道是什麽人。”

沒了根的黃門,異於常人,袁氏雖然給駱寶珠隱晦解釋了下,她還是不明白宮裏怎麽會有這種,還把三姐給帶走了,可她又不能跟去,只能幹著急,幸好三姐很快就回來了。

她一雙大眼睛關切的看著她,叫駱寶櫻心裏一暖,她面色柔和下來,笑著道:“宮裏又沒有吃人的猛獸,怕什麽?只不過與咱們這種人家大是不同的,也不合適去。”

再不合適了。

她語氣裏有一絲惆悵,可誰也聽不出來。

小姑娘大約去了宮裏,被高貴的娘娘,公主們壓了一頭,覺得不高興吧?袁氏知道她內裏高傲,笑一笑道:“原本也是難得,若不是寶琳公主生辰,哪裏會召你進去呢?”她吩咐下人,“快去燒些熱水,寶櫻,你瞧著也累了,洗個澡歇息歇息。”

駱寶櫻應了聲。

駱寶樟看她不似平日裏活潑,也消去了剛才的嫉妒,可見宮裏不是什麽好的,想想也是,那些貴女尚且不是坐在高位的,都能頤指氣使瞧不起人,莫說是那些皇族,她沒了羨慕,倒同情駱寶櫻:“還不如在家裏呢,我就說,成日學這些做什麽,不過給人添個樂。”

駱寶櫻眉頭皺了皺,很有些討厭她把才華說成這樣低俗的東西,便不是為在京都姑娘中有些底氣,為自己也該學一學,腹有詩書氣自華嘛,不過駱寶樟這種只以為憑著臉就能結門好親事的又如何理解?

麻雀終歸是麻雀。

她低頭與駱寶珠說話:“姑娘家有才華,才有美名,就算不精通,拿得出手也是好的,可不能被人說成一無是處。”

駱寶樟氣得一甩帕子。

將這番對話聽在耳裏,袁氏越發不喜駱寶樟,自己沒個樣子就算了,偏還不顧忌妹妹,要駱寶珠也學她,還能得了?她雖也不是才女,可女人家識文斷字為處事,這些學好了,也更容易明事理,才能當好妻子。

那是一通百通的。

而這家裏四個女兒呢,就駱寶樟最不聽話。

她實在發愁怎麽給她選夫婿!

等到駱昀回來,她說起今日的事情,駱昀手搭在腰帶上,詢問道:“只是見了娘娘,公主?”

“說還見到太子,與六皇子的。”

駱昀眉頭一擰。

婦道人家不知,可他在朝堂,日日與那些官吏打交道,已知皇上有意要封六皇子為藩王了,畢竟年歲大了再留在京都,定是要令太子警惕,作為父親,不想為此父子兩個生出罅隙來。而那楊儀既然有十五了,恐是要成親後才去封地的,他到底心思活絡,立時就把這兩樁事想到一處。

竟然是選王妃,袁氏大吃一驚,半掩住口道:“該不會要選寶櫻?那可怎麽辦!”她極為驚慌,“若我知道,一早該想法子攔著,這些藩王可是要去很遠的地方的,寶櫻她……”

這女兒聰明漂亮,待寶珠也好,她已是將她看成半個親生女兒。

見她真心關懷駱寶櫻,駱昀伸手將妻子攬在懷裏,拍一拍後背道:“莫慌,我只是懷疑,未必就是如此,再說寶櫻還小。”

“過上一兩年也就大了。”袁氏嘆口氣,說實話,她知曉駱寶珠將來長大定沒有駱寶櫻那麽出彩,故而她對這女兒也有著很大的期許,覺得她定然會有一門好姻緣,所以怎麽舍得呢?

藩王是什麽?只是能吃好睡好的蛀蟲,什麽都做不得。

除非造反做皇帝!

真要嫁過去,那是毀了。

駱昀安撫道:“也不過一兩成的可能,按照前幾位皇子來看,那岳父沒有超過五品的。”他笑一笑,“我好歹也是四品官。”

袁氏這才松口氣。

燭光搖曳,將窗外青竹的影子,畫一般倒映在墻上,衛家東邊一處院子裏,衛瑯正陪著衛三夫人用膳。不似衛家在外的名聲顯赫,桌上飯菜很是簡單,只是四樣小菜,加一碗湯。

衛三夫人看著對面的兒子,放下筷子道:“那王姑娘你當真不想娶?”

兩家都很滿意彼此的孩子,偏偏衛瑯看不上,衛三夫人也是愁白了頭發,與衛老爺子訴苦,結果衛老爺子袒護衛瑯,竟是一點不偏幫她這兒媳,王家也實在不想女兒再蹉跎下去了。

就差這一句話。

若兒子不肯,這事兒就算徹底黃了。

衛瑯淡淡道:“不想。”

“到底為何……”衛三夫人就算好脾氣也惱火了,“她到底哪裏不好?你莫非嫌棄……”她咬一咬牙,“那錢姑娘呢?”

王姑娘容貌不行,錢姑娘該不差吧?

怎麽看來看去就沒個願意的?

衛瑯吃完最後一口飯,優雅的擦幹凈嘴道:“娘,您當初嫁給父親,也是心甘情願吧?雖然父親總被您說不通人情,可不管夏天冬天,您手裏總是拿著繡花針,給他做這做那的,假使不願意,您願費這個功夫?”

“當然不,”衛三夫人脫口而出,可下一刻就知道上了兒子的當,皺眉道,“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你娶誰,本就該聽為娘的。”

“那娘是不是該聽祖父?”他慢條斯理。

衛三夫人說不過他,惱道:“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娶妻了?”

“還有幾十年呢,這話未免過早。”

衛三夫人氣得一個倒仰,盯著他,忽地想起羅珍的事情,低聲道:“瑯兒,難道你還在念著羅姑娘?可天底下哪裏有第二個這樣的人呢,瑯兒,你莫再鉆牛角尖,這樣才貌雙絕的姑娘,原本也沒有幾個。”

衛瑯有些發怔。

好一陣子沒聽母親提到羅珍了,那時羅珍去世,母親百般惋惜,羅家從頭七做到七七,她每回都親自前去,不過擔心他這兒子,時間久了便沒有再提。

只他沒有想著她。

不在人世的人,想著又有何用?

別說沒有多少感情,就是至親的親人,終究也漸漸淡忘了。

他站起來道:“若母親實在著急,兒子也願意娶,只娶回來,少不得妻子要抱怨,到時還請母親擔待一二。”

“混賬。”衛三夫人道,“這等話如何好說?既然要娶,必得要好好待她。”

“不甘不願,如何相待?”

“你……”衛三夫人撫著胸口,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。

衛瑯忙上去扶住她肩膀,語氣也漸漸柔和了:“娘,兒子今年也不過二十,母親又何必著急呢?大丈夫何患無妻,我向您保證,將來娶妻,必得是您滿意的,挑不出半分缺憾。”

“是你自己挑不出吧?”衛三夫人斥道,“哪裏有這樣的完人,也就你目下無塵!虧得你父親還曾說,你這孩子最是寬容,可對將來的妻子,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!”

衛瑯笑了笑。

衛三夫人沒好口氣:“走罷,別再杵在這裏,害我沒胃口用飯。”

“是,兒子這就走。”衛瑯告辭而去。

豈料剛走出院門,九裏輕手輕腳上來,稟告道:“公子,小人問了宮裏的熟人,說娘娘並沒有對三姑娘另眼相待。”

衛瑯挑眉:“誰叫你去查的?”

沒料到邀功邀錯了,九裏看他一張臉瞬時冷下來,實在不明白哪裏不對,明明主子不是很關心駱三姑娘嗎,他結巴道,“公子,是,是小人多事,還請公子責罰!”

衛瑯沒說話,徑直往前走了。

白日裏是他一時沖動,想著皇後興許會看上駱寶櫻,然而過後一想,太子任用駱昀,便是打算將他培養成心腹大臣的,既如此,怎麽會希望駱昀的女兒嫁給楊儀?再結合以前皇後的做法,其實駱寶櫻並不太可能會做藩王妃。

是他想多了,關心則亂,偏離了原本的理智。

可偏偏那沒心沒肺的丫頭,一點兒不在意。

既如此,他還管什麽?

往後他也不管了!

而駱寶櫻此時並不知她已然得罪衛瑯,早上揉著惺忪的眼睛醒來,鼻尖聞到一陣花香,側過頭,只見床頭高幾上竟放著一盆牡丹,漂亮的好似假的一般。

她驚訝道:“哪來的?咱們家好似沒種這花吧?”

紫芙抿嘴一笑:“姑娘定然猜不到。”

“快說吧,都知道我猜不到了,還吊胃口。”駱寶櫻一邊嗔著,一邊下來。

如緞子般的烏發披在雪白的中衣上,那不曾上一點妝的眉目精致如畫,紫芙心想,姑娘漸漸長得都比這牡丹還要美了,她給她披上一件紗衣方才說道:“是賀家送來的,說家裏牡丹花開了,叫姑娘也欣賞欣賞。”

賀家?駱寶櫻一時沒轉過彎。

藍翎道:“是賀公子的賀家啊,上回賀公子不是請姑娘教他妹妹騎馬嗎?”

腦海裏浮現出賀琛溫文爾雅的樣子,駱寶櫻一笑,鼻子湊近牡丹,聞著幽香道:“是大早上就送來的?別的沒說什麽?”

“當然說了。”紫芙笑道,“明日請姑娘們去賀家做客。”

☆、第 60 章

四月春光盛,卻也接近端午了。

老太太一大早起來,與袁氏說起做粽子的事情,老太太的意思,到時粽子多做一些,好送去給衛家,她覺得來京都承了衛家不少人情,故而不管過什麽節,給衛家的節禮總是極為豐厚。

袁氏笑著答應,懷裏抱著嘉兒。

嘉兒最近吃奶吃得多,那小臉兒越發白了,好像饅頭,府裏小姑娘看見都想捏一捏。

老太太也喜歡,把嘉兒抱過來笑道:“越看越像老爺小時候!”

袁氏聽了高興:“往後有老爺一般的聰明都夠了。”

說話間,四位姑娘依次進來,因要去賀家,為不失禮數,都精心打扮了一回,老太太想起之前袁氏說那賀家也是詩書人家,兩廂來往不是壞事兒便叮囑了幾句,又笑道:“來京都兩三年,頭一回有人家送花,可見這賀家也是頗有情趣的。”

袁氏目光便落在駱寶櫻身上。

說起這賀家,從江南過來,根底並不在京都,且賀夫人一早去世,是以袁氏此前並不認識,後來還是聽下人稟報,羅天馳有回領賀琛去鋪子,雙方才互相結識的,她與老太太道:“寶櫻能幹,要教賀姑娘騎馬呢,送花許是別具一格的謝禮。”

孫女兒如今名聲大了,連世家的姑娘都要她教,老太太心裏高興,也有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,嘴裏卻告誡道:“寶櫻那,你天賦異稟,那麽快就學會騎馬,可賀姑娘未必的,你一定得小心些,不能受傷。”

“只在家中騎騎,要受傷還難呢,沒地方跑。”駱寶櫻道,“祖母放心好了!”

聲音脆生生的,一笑起來,水汪汪的眼睛便成了月牙,怎麽看怎麽招人疼,老太太越發笑得開懷:“是了,如今家裏,老爺都沒你騎術好,還不是聽你的?這就走吧。”又叮囑其他三個孫女兒,“都同寶櫻學學,做事兒大方些,別招人閑話。”

真是每句話都離不開駱寶櫻,駱寶樟心想,駱寶櫻給家裏爭了光,可還不是虛的?除非真嫁個好人家,不然又有什麽用?她討厭老太太這番做派,以前看得上駱寶棠,便總是提她,現在看重駱寶櫻,又把二妹拋在腦後。

要說喜新厭舊,唯這祖母頭一人了!她撇撇嘴,略一低頭搶先走了出去。

駱寶珠與駱寶櫻並肩,拉著她袖子道:“三姐,你教駱姑娘騎馬,怎麽不教教我呀?”

駱寶櫻笑起來:“我倒是想,可咱們家裏沒那種馬兒。”

“哎!”駱寶珠聽了很苦惱,小臉上蒙上一層陰影,“看來得等鋪子多賺些錢了,這樣咱們就能換個大點的院子,再買一匹像羅哥哥那樣的馬,咱們就能成日裏騎著馬兒玩耍了。”

“也未必等鋪子。”駱寶櫻捏捏她的臉蛋,“你若是字寫好了,畫畫好了,去求求爹爹,或許就給你買了,買一匹小馬,還是能騎的。”

“真的?”駱寶珠眼睛一亮。

瞧這小丫頭,心中只裝著吃喝玩樂,偏不喜歡琴棋書畫,可這並不好,駱寶櫻很小就教導弟弟,也有幾分心得,很認真的點頭道:“當然,你做好了就會有獎賞的,爹爹一向獎懲分明。”

“好!”駱寶珠忙道,“那我一定好好學!”

看她信誓旦旦的,駱寶櫻抿嘴一笑。

二人坐同一個轎子,其他兩人各坐一擡,分別往賀家行了去。

種滿牡丹花的園子裏,空氣中都仿佛浮著一層香氣,賀芝華歪坐在亭子裏的木椅上,看著自家哥哥揶揄道:“平日裏定是跟著陶夫子在念書呢,今兒怎得突然對我那麽好?還親自端點心來?”

賀琛臉一紅,斥道:“什麽突然,我對你一向掏心掏肺的,就你一個妹妹,不對你好對誰好?”

賀芝華笑得花枝亂顫。

果然心虛,連這樣膩人的話都說得出口,她捏一塊點心放進嘴裏,翹著嘴角道:“哥哥,你放心,你的意思我知道。”

賀琛無言,被古靈精怪的妹妹逗得想拂袖而去,可偏偏一雙腳好像被釘在這兒。

說起來也是難以啟齒,可這一個月,他不管做什麽,總是會想起駱寶櫻,想起第一次見面她穿得緋紅短襖,想起第二次見面,她騎在馬上的英姿,也不知怎麽就陷了進去,總是忘不掉。

可他也知如今學業要緊,他才十四歲,怎麽也不好娶妻的,就是想看一眼駱寶櫻罷了,這才與妹妹說,讓她同駱寶櫻學騎馬。妹妹答應是答應了,只這兩日總拿自己開玩笑。

賀琛由不得嘆口氣:“好妹妹,你到時莫胡說。”

“胡說什麽?”賀芝華眨眨眼睛,“我只請三姑娘教騎術,又不是要與她說什麽秘密。”

妹妹雖然調皮,可自小被女夫子教,為人處世甚是通透,也不至於真會沒個章法,賀琛想一想又放心了。二人正說著,丫環過來稟告,說陳家姑娘過來了,賀琛驚訝的問:“怎麽還請了表妹?”

“當然要請了,他們駱家有四位姑娘,我就一個,只怕應付不來,有表姐陪著更好。再說,我與她一提,她也想學騎馬呢。”

陳家姑娘陳婉是已故賀夫人表弟的女兒,因陳老爺也在京都為官,故而兩家走得有些近,加之賀芝華乃獨女,平日裏甚覺冷清,有個表姐常在一處玩兒,最是稱心如意,賀琛也知,便沒有多問。

那兩位姑娘也確實親近,陳婉帶著食盒來,裏頭放著好幾碟點心,一見賀芝華就笑:“你垂涎我家廚子,我每回都想著讓你吃個夠。”

賀芝華歡呼一聲,拉住她胳膊道:“果然婉婉表姐最好了!”

陳婉又向賀琛行禮,朝四處看去,問賀芝華:“駱家姑娘們還未到嗎?”

“怕是快了。”

話音剛落,下人們就來稟告。

果然來了,賀琛原本坐著,一下站起來。

看他竟有些緊張,賀芝華眸光一轉。

雖然比哥哥小了兩歲,可姑娘家早熟,心思縝密,賀琛那日一同她說起駱寶櫻,她就看出了哥哥的想法。因那是哥哥第一次與她提到姑娘的芳名,往前他哪裏真會註意什麽姑娘呢,她總嘲笑哥哥只會念書,是個書呆子。

現在哥哥開竅了。

可這開竅又讓她有些擔心。

萬一這駱三姑娘不好呢?萬一並不適合哥哥呢?她怕哥哥單純容易受騙,面子上假意答應,今日請駱寶櫻來,卻是為好好試探的。畢竟不曾面對面見過,雖然駱寶櫻才名在外,許多人提起都讚不絕口,可這世上浪得虛名的人也不是沒有。

她擦一擦手也站起來,小臉上露出幾分鄭重之色。

遠處小徑上,有四位姑娘款款而來,都穿著漂亮的裙衫,連發飾都差不多。

可賀芝華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駱寶櫻。

那一抹杏黃色的身影,好似百花叢中最奪目的麗色,乍一出現就掩蓋住了周遭所有,令人不知不覺就把目光定在她身上,隨著她輕盈的腳步,從遠到近,舍不得離開。

這一定是駱家的三姑娘,賀芝華毫不懷疑,也只有這樣的小美人兒,才能讓哥哥這般惦記吧?

她親切的與陳婉迎上去。

姑娘們互相見禮,駱寶樟笑道:“你們園子裏的牡丹花真多,難怪一進門就聞到香味了。”

對於賀家,駱寶樟有些好感,因不像有些人家,看低駱家別個兒姑娘,只會請駱寶櫻一個人去,賀家是請了她們四個的。

賀芝華得意一笑:“這些牡丹呢,說來歷史悠久,咱們曾祖父那會兒就開始種了,家裏這些不過才得十分之一,其餘的都留在蘇州了,可惜不能全部帶來,不然真的要讓你們開開眼界!”

牡丹花品種繁多,越是名貴的越不容易養護,駱寶櫻昨日收到的那盆,便很不凡,她笑道:“已經開了眼界,不過這禮未免有些重。”

賀琛聞言走上來。

少年穿著地黃交枝紋的淺碧色春袍,便是不說話也宜人,那安靜的姿態,文雅的氣質,不經意間沁人心脾,他瞧著駱寶櫻道:“這不算什麽重禮,畢竟今日要麻煩三姑娘,妹妹頑劣,教起來恐是要費些工夫。”

看這胳膊肘往外拐的,一來就說自己的缺點,賀芝華嘟嘴道:“哥哥,我怎麽頑劣了?”

要不是他要她學騎馬,她還不學呢!

見她威脅的眼神,賀琛忙改口:“幸好妹妹聰明,想來不會太久。”

看到這兄妹兩個,駱寶櫻不由想起在書院的哥哥,明年就要鄉試,他與駱元玨兩個人卯足了勁的念書,已是有一陣子不曾回來,她想念哥哥,父親卻很欣慰,說就得有這樣刻苦,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。

她忽地好奇問賀琛:“怎得賀公子你沒去書院呢?”

明亮的眼睛盯著他,離得近,好似能聞到她衣裳上的熏香,賀琛見她專程問自己,心中不免雀躍,笑道:“家中有西席自小便教導我的,已是有七八年了,反倒不習慣去書院。”

這些名門望族有些是會請有名的夫子來家中單獨教導,不像書院,幾個夫子教幾十乃是上百的學子,哪裏有這樣精心?駱寶櫻笑道:“名師出高徒,賀公子文采出眾,不難想象貴府西席,定是飽讀詩書的。”

“豈止。”陳婉目光落在她臉上,“陶夫子可是大儒,當年多少人請也不曾請動,唯獨看上表哥。”

這位陳姑娘的性子沒有賀芝華活潑,也沒有賀芝華漂亮,只氣質恬靜,瞧著便頗有才氣,駱寶櫻並沒有回避她的目光,挑眉道:“大儒,莫非是雅樂居士?”

賀芝華呀的一聲:“你怎知?”

“因江南有兩位大儒最是出名,其中之一便是陶居士,當年入京趕考,恰逢‘張吳”一案,後來皇上要補他狀元之名,他亦不曾接受,卻是可惜了。”另外一個,則是衛瑯的恩師。

看她如數家珍,言談間自信滿滿,落落大方,絲毫不遜於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,賀芝華對她已是有些喜歡,笑道:“確實是雅樂居士,哥哥如今是他最小的弟子。”

“還真沒想到,雅樂居士竟然在京都。”駱寶櫻微微張大雙眸,“聽聞他棋藝已至化境,連大明寺的主持都無法贏得他呢!”

說起這些,她眸色閃耀,陽光落在她身上,仿若都帶了七色,好像雨後的彩虹,而她是那彩虹裏最漂亮的一抹紫。賀琛也不知為何,心裏竟有這樣的感覺,只覺她難以逼視,可又舍不得不看她,柔聲道:“夫子今日正巧不在,若三姑娘願意,我改日可以帶你去拜見。”

“真的?”駱寶櫻的眸色又亮了一些,像是天上的星辰。

賀琛的心也跟著加快了一點,認真道:“當然。”

誰都看得出來,少年的心思都在她一個人身上,毫不掩飾的愛慕,就如這園子裏的牡丹,燦然的盛開。

陳婉目光移到亭子外的花木上,赫然發現其中一盆“雲紫”不見了,想起剛才駱寶櫻所言,才知道,原來賀琛竟把這盆牡丹花當做禮物送予她,可在記憶裏,那是他最喜歡,最珍惜的一盆花。

玉中帶紫,漂亮優雅,極是罕見。

也許,便像這駱寶櫻吧?

她笑道:“光在說話了,表妹,咱們可是要學騎馬的。”

賀芝華也才反應過來,忙道:“是呀,倒忘了正事。”她將陳婉帶來的點心打開,“咱們先填填肚子,這就去騎馬吧?”

眾人都道好。

六位姑娘在,賀琛到底不好再留,賀芝華也催著他走,暗自腹誹這哥哥還怕自己胡說八道,可他呢,當著一眾人的面,差點就像個癡人了!要不是表姐提醒,還不知會不會丟人,她趕緊將哥哥攆走。

☆、第 61 章

陳家的廚子手藝非凡,將點心做得比京都有名的鋪子還要可口,姑娘們邊吃邊誇。

賀芝華笑道:“如今可不能只說我是小饞貓了,瞧瞧她們也都喜歡吃。”

陳婉抿嘴一笑:“那是因為你們都是江南口味,不然可不慣的。”

那倒是,賀家本來便是在江南的,而駱家吧,祖籍鄠縣,後來駱昀做了官,多在湖州一帶任職,駱家人都是南方口味,這點心又甜又糯,確實讓人想起家鄉的味道了。

姑娘們都覺得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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